父亲离世已经四年有余。对于父亲的思念却日甚一日。想想父亲留给我的物品极少极少,这根晾衣绳就是其中之一。
一天,丈夫找出了一根绳子,说要晾晾被子。他说这些话做这件事的时候,我并没有在意。但是,当我猛然间一瞥,看到了这根绳子的时候,刹那间泪水夺眶而出。这是父亲和母亲在我儿子小的时候帮我带孩子之时,为了晾衣服方便,父亲特意搓出来的。细密的、均匀的螺旋卷只能出自细心的父亲之手。
父亲搓的晾衣绳
父亲离世前的几个月很瘦很瘦,瘦得仅仅剩下了骨头,以至于我不敢碰他,害怕自己不小心会把父亲碰散了架。年春节前,腊月二十七的上午,母亲还有我们姊妹几个围在父亲的床前,看着他慢慢地停止了呼吸,静静地走了。我们无声地为父亲穿好了衣服,送他走。
腊月二十九,也是那一年的除夕当天,我们安葬了父亲。当最后遗体告别时,望着灵堂里挂着的父亲的遗像,我失声痛哭。刚刚走的骨瘦如柴的人不是我的父亲,照片上的大大眼睛、目光温和、英俊帅气的那个人才是我的父亲。
父亲是一位性格随和、整洁细致、随遇而安的人。父亲的嘴角常常挂着微笑。他是我们家难得的慢性子。虽说父亲从小没有更多的机会读书,然而,却写得一手好字,无论是钢笔字还是毛笔字,样样都有自己的体。这样,我们的家长信或者其他需要动笔的事儿都成了父亲的事儿,他也喜欢做这些。只是他的速度着实让我们着急得心都要蹦出来。
一有写字的活,父亲就要在饭后抽好烟,洗好手,把一切会打扰他的事情全做完了,他才会把饭桌重新放到炕上,擦干净,还要干透,铺上纸,问明写的内容后,看好空白处的大小,需要写的字的多少,算好行间距,数好每行的字数,再想一会儿,方可动笔。每次在他慢条斯理地写完后,我们都会长舒一口气。
我小的时候,我们家每年贴的对联都是父亲写的。他早早就买好红纸,小心地裁好,依旧是要对每个字的位置进行精算,方可成就。后来,一位老邻居还提起这事,他说每年就属你们家的对联独特,杨叔写的好。我上初中时,有一次,想到自己还没有看过《三国演义》原著,当时随口说了一句:“要是能买一套就好了。”但是,父亲却认真地跟我说:“如果这学期再考全班第一,就给你买一套。”我果然考了全班第一,而父亲真的给我买了一套,三本,都包上书皮,并且在每一本的封面上都写下了我的名字。这套书我一直保存至今,这上面的签名也成为了父亲留给我的唯一字迹。
父亲留给我的字迹。父亲后来还问过我,为什么名字里的“宏”字改成了“红”字?我说大家觉得写这个“红”字更顺手。
在兄弟姐妹中,父亲格外喜欢我。他说我上进,学习上的事情从来不用父母操心。或许这是他小时候想做又没有机会做的样子吧。有一次我上学忘记了带手表,父亲愣是骑自行车特意给我送到学校,我都不在意的事情父亲竟然如此在乎。记得我考上大学时因为学校不够理想,自己一点都不高兴,但是,父亲却说,考上就好,你可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。我考上硕士研究生那年,为了学习方便,他还特意给我买了台灯,这盏台灯陪伴我度过那段难忘的苦读岁月。如今,想起这些,眼泪就在眼眶转。父亲永远都是我求学路上最坚定的支持者。
父亲送我去上大学
父亲70岁时得了脑血栓,本来恢复的很好。后来,突发小脑萎缩,并且萎缩的很厉害,很快发展为老年痴呆症。慢慢地,即便我经常在他身边晃动,他也不认得我。我每个月都要给他买一次药,两大袋子,现在还记得其中有一种药叫喜得镇,就是治脑萎缩的。每次提着袋子回来,我都很难过,因为父亲要把它们当粮食一样吃掉。
由于家里人照顾的很好,父亲一直都干干净净,像他一生都爱的干净一样。然而,老年痴呆症导致的语言障碍和智力衰退,使父亲早已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我时常遗憾地想,父亲头脑清醒的时候我还年轻不懂事,哪里懂得怎样去爱父母?哪里懂得父母也需要谦让,也需要哄他们开心就像他们哄我开心一样?而后来当我长大懂得的时候,却再也没有机会走进父亲的世界了。
父亲临走之初,我并没有太悲伤,因为想到父亲瘦得不能再瘦的样子,我觉得走了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。然而,这期间,我还是对安乐死进行了颠覆性的思考。之前,我是倾向于赞同安乐死的,很不理解活着那样痛苦,为什么许多家人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尝试安乐死呢?可是,轮到我自己面对这件事情时,我理解了他们。是啊,面对自己即将永别的父母时,又有几人能潇洒地按下停止键,选择提前和父母告别呢?而这哪里又是告别,分明是此生不复相见!
父亲和我儿子小的时候
如今,父亲离去的日子逐渐远去,可我对父亲的思念却越来越浓烈。每次猛然想起,眼泪立刻就会充满眼眶。我努力不去想不去念,然而,这种思念会不由自主地阵阵袭来,瞬间将我击倒。其实,我知道这何止是思念,分明是一次次地自责。父亲生病后,尽管我们兄妹几个都以自己的方式尽自己所能悉心地照顾着他,然而,无论我们做了多少,为什么现在记得的永远都是父亲对我们的好和我们对他的不好?
我现在常常想,人们喜欢歌颂父母对子女的爱,高尚无私,不含水分,没有杂质。人们也会质疑子女对父母的爱没有那么纯粹。其实,孩子对父母的爱,同样晶莹剔透,不虚情,无假意。孩子深刻地爱着父母,不是挂在嘴上,而是流淌在血液中、深嵌在骨髓里。这种刻骨铭心的爱伴其左右,萦绕心头。或许只有当孩子自己离开尘世的时候,他们对父母的思念方能随风飘逝。
我的父亲母亲
丈夫晾衣服的时候都要用到那根晾衣绳,我告诉他,小心地用,认真地保存。偶尔我自己用到那根晾衣绳的时候,指尖触碰到的每一寸我都能够感受到父亲的温度,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的温度。
———年6月父亲节前夕
责任编辑:孙文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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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杨丽红
编辑:岳成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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